和合本的約翰福音1:18這麼寫著：「從來沒有人看見上帝，只有在父懷裏的獨生子將他表明出來
為什麼會這樣呢？這涉及經文鑑別學（textual criticism）的領域。根據UBS4的校勘欄（apparatus），將之評估為B級，意指編輯委員會大概可以確定正文所選用的文本，在這個例子裡，表示UBS4的學者們認為原文是 μονογενὴς θεὸς 的機率相當地高。
接下來，若要自行判斷此一異文（variant），則可再分為內證（internal evidence）及外證（external evidence）兩種。以外證（透過不同的抄本分析異文的可靠度）來看，最早期的兩個浦草紙抄本（papyrus manuscript）皆支持這個讀法，兩個權威的大楷體抄本 א (Codex Sinaiticus)與 B (Codex Vaticanus)都支持 μονογενὴς θεὸς 這個讀法，而另一個加上冠詞的讀法 ὁ μονογενὴς θεὸς 也獲得許多抄本及教父的支持。而支持 ὁ μονογενὴς υἱὸς（獨生子）的讀法，雖然有非常多的抄本支持，卻都是拜占庭形式的抄本為絕大多數（多數學者認為此乃較後期、較不準確的抄本形式）。
而以內證的角度則會發現，約翰福音的作者從起初就表達了道與上帝同在，甚至同一的觀念，在整卷福音書中這個神學概念也不斷的出現，因此說耶穌基督就是獨一上帝並不會突兀。另外，如果設想哪一種讀法可能比較不合理，我的判斷會是「獨一上帝」比起「獨生子」來說，是更不合理的，所以有可能抄寫經文的文士將前者改替為後者，以增加其合理性。
縱然經文鑑別學有很大一部份是個人的判斷，但經過這般分析，約翰福音1:18應該比較可能是：「從來沒有人看見上帝，只有在父懷裏的獨一上帝將他表明出來
有許多英文譯本就是這麼翻譯的：the only God (ESV), the only begotten God (NASB)；
有趣的是NRSV翻成： It is God the only Son (and footnote: or It is an only Son, God, or It is the only Son )；
當然也有些英文譯本仍堅持傳統的看法：The only begotten Son (NKJV), it is the only Son (NJB)。
但是，最令我感到驚訝的是，幾乎所有的中文譯本都保留傳統的看法！一百年前翻譯的和合本就算了，可是請見：
獨生子（呂振中，下註：獨生者，獨生者上帝） ；
獨子（現修，下註：與上帝相同的獨子；新譯本）；
獨一的兒子（和修，下註：有古卷是「獨一的上帝」）；
獨生者，身為天主的（思高）。
只有天主教的思高譯本採用學界主流的看法！我好奇的是，是否因為和合本的經典地位過高，導致了後來譯本不願／不敢改動呢？
或許那些改動經文的文士動機良好，但他（們）的修改反倒削減了約翰福音帶給讀者／聽眾的衝擊與震撼——耶穌基督不僅僅是上帝的獨生子，他就是那位獨一的上帝。
延伸閱讀：
《新約經文鑑別學》（B. M. Metzger）：經典之作，只是不太容易讀，年代也略顯久遠，但其分析架構仍非常有用。
《新約經文鑑別學》（D. A. Black） ：輕薄短小的易讀入門，作者觀點似與主流非全然相同。
《新約鑑別學概論》（黃錫木）：華人學界致力於此領域的學者之作。
《新約詮釋導介》〈第二章：新約經文鑑別學〉
請問異文的意思是什麼? 可以麻煩給我內證及外證的英文嗎，我查不到...
回覆刪除一問。如果以你判斷「獨一上帝」比「獨生子」讀起來更不合理，何以你對於很多中文譯本選擇使用後者非前者感到驚訝呢？你覺得聖經翻譯必定跟著學界主流看法走嗎？
我對這領域一點也不熟悉，不過現在想想，聖經翻譯如果是跟著學界主流走，我覺得風險挺大的耶。
最近我愈來愈覺得，在上帝的各樣工作裡面，都可以找到「人的痕跡」。因為祂總是使用人們成就一些工作，即便是抄寫聖經、翻譯聖經等也都是透過「人的手」做成的。如同你文中所指，抄寫聖經之文士可能覺得「獨生子」比「獨一上帝」讀起來更合理所以替換。如果真是如此，可以說上帝給了人很大的空間作成祂的工作呢！
我修改了這篇文章，加入了妳問的那些術語的英文名稱。異文（variant）指的是手抄本中的不同用字遣詞，小至拼字或字序的差別，大至好幾節（甚至整段）經文皆不相同。而處理這些重要異文（significant variants）便是經文鑑別學的工作。
回覆刪除而關於妳的問題，那是因為經文鑑別學中有個重要的判斷原則是：愈奇怪／不合理的異文愈有可能是原始經文的樣貌，試想若有一位抄寫的文士發現一處非常合理的文字，他會不會將之改為不合理的文字呢？大概不太可能，但反之就十分合理。因此，原始經文反倒較可能是不合理的異文，這與我們的直觀想法可能全然相反。
我不太懂為什麼妳覺得聖經翻譯跟著學界的主流走會有很大的風險。或者我應該先清楚的描繪出經文鑑別學的目的：它是一種試圖找尋原始經文（意即新約作者當初撰寫時的樣貌）的研究，其背後的神學理念是愈接近原初樣貌的經文便是愈可靠、愈符合使徒的信仰。當然，這種神學理念有其可討論之處，也有不少學者撰文支持／反對（這可能需要另外一整個專欄來討論了，也非我能力所及）。至少，對我而言，經文鑑別學的努力，是值得接受並加以運用的，因為這讓我們更能體會初代信徒在聆聽／閱讀經文時的感受。這也在在證明了學術研究與信仰不該是相斥，而該相輔相成。
關於「人的痕跡」，我的回應放在文章新增的結論裡。
謝謝你協助我明白那些術語。你新加的最後一段相當震撼人！
回覆刪除依照你的解釋，經文鑑別學是聖經翻譯一個極度重要的準則，其重要性可能超過「讀起來合不合理」。
有一點翻譯經驗的人可能在翻譯時都遇見過這樣的矛盾/困惑/掙扎，就是一段話直譯會非常奇怪而且若非多做解釋讀者很難理解，但這是最接近原文的做法。另一作法則是選擇用讀者最能夠明白的方式翻譯出來，但這離原文有些距離。
雖然跟這領域一點都不熟，但我相信翻譯聖經也是有一些原則的，像是各樣原則孰輕孰重，哪一個具優先性等，這可能就間接決定了不同版本聖經的特色。
如果在聖經翻譯過程中，經文鑑別學的重要性超過了讀起來是否合理時，這可能達到了學術研究與信仰相輔相成的目的。反之，則可能是學術研究與信仰的距離拉得比較遠。
我覺得聖經翻譯跟著學界主流走最大的危機，在於學術界的理論是浮動的。一個新的、可靠的考古證據出來後，很多理論很快就全然翻盤，又一批新的理論出現(對不起腦中頓時出現秒殺麵包的場景...)。不過我突然發現這好像不適用於經文鑑別學!!因為經文鑑別學研究的是不會變動的手抄本，除非有更新的手抄本現身對吧！？
反覆思想後，我尚未能夠決定傾向「忠於原味」，讓原始經文重新浮現，或者傾向以一般人能夠讀懂的方式翻譯經文。對我言兩個都很重要，兩個各有利弊也都各自可以被犧牲。但我猜我這只能沾上一點學者身份，卻跟教牧身份很近的樣式，最終可能會選擇以群眾出發考量。
關於聖經翻譯的問題，或許我該寫篇文章來討論。
回覆刪除至於妳的「秒殺麵包」論，因出現新的可靠證據而推翻理論，在歷史上所在多有。例如1947年死海古卷（Dead Sea Scrolls）的發現，就讓學術界對一世紀前後的猶太教與舊約經文有更深地瞭解。不過我想，大部分的時候不一定會「很快就全盤推翻」，而是經過緩慢地辯論、檢視而改變。關於「新約」經文鑑別學（因為我對舊約經文鑑別的程度幾乎等於零），確實目前學界對原始經文的共識漸趨穩定（當然還是有一些爭辯中的經文），可以從前後兩個版本的希臘文新約內文皆相同得證（UBS3 & UBS4）。不過，也難保突然又出現質量具精的考古發現啊:P
剛剛結束三週的密集討論會，趕快來交通一下
回覆刪除看到李錦綸老師的《道成肉身救贖源》
https://shop.campus.org.tw/ProductDetails.aspx?productID=000363358
p.133也用這段經文解釋聖子的eternal generation：
在父懷裏的獨生子－上帝（μονογενὴς θεὸς ὁ ὢν είς τὸν κόλπον τοῦ πατρὸς）
父懷（κόλπος 身體下半部凹入之處）暗示了生命發源之所在
在裡面（ὁ ὢν είς τὸν或being in the）表達「長存狀態」的意思
只是這裡還是跟隨一般的中譯本用「獨生子」而非「獨一者」
不過會不會也是因為μονογενὴς這個字在
來11:17、路8:42; 9:38 也有「獨生子」的意思？
（路9:38雖也出現「兒子」υἱὸς，但不是連用）
路 8:42 因他有一個獨生女兒，約有十二歲，快要死了。耶穌去的時候，眾人擁擠他。
ὅτι θυγάτηρ μονογενὴς ἧν αὐτῷ ὡς ἐτῶν δώδεκα καὶ αὐτὴ ἀπέθνῃσκεν. Ἐν δὲ τῷ ὑπάγειν αὐτὸν οἱ ὄχλοι συνέπνιγον αὐτόν.
路 9:38 其中有一人喊叫說：「夫子！求你看顧我的兒子，因為他是我的獨生子。
καὶ ἰδοὺ ἀνὴρ ἀπὸ τοῦ ὄχλου ἐβόησεν λέγων· διδάσκαλε, δέομαι σου ἐπιβλέψαι ἐπὶ τὸν υἱὸν μου, ὅτι μονογενής μοί ἐστιν,
來 11:17 亞伯拉罕因著信，被試驗的時候，就把以撒獻上；這便是那歡喜領受應許的，將自己的獨生的兒子獻上。
Πίστει προσενήνοχεν Ἀβραὰμ τὸν Ἰσαὰκ πειραζόμενος καὶ τὸν μονογενῆ προσέφερεν, ὁ τὰς ἐπαγγελίας ἀναδεξάμενος,
此外，
路 7:12是「獨一者」與「兒子」υἱὸς 連在一起）
路 7:12 將近城門，有一個死人被抬出來。這人是他母親獨生的兒子；他母親又是寡婦。有城裏的許多人同著寡婦送殯。
ὡς δὲ ἤγγισεν τῂ πύλῃ τῆς πόλεως, καὶ ἰδοὺ ἐξεκομίζετο τεθνηκὼς μονογενὴς υἱὸς τῇ μητρὶ αὐτοῦ καὶ αὐτῇ ἦν χήρα, καὶ ὄχλος τῆς πόλεως ἱκανὸς ἦν σὺν αὐτῇ.
研讀本的約翰福音討論到這字時，是說
μονογενὴς重點不在「生」而在「獨一」